&esp;&esp;尾倚靠在门后,闭着眼睛听马蹄践踏在铸铁路面上的声音,他已经很老了,胡子长长的一直垂到胸口,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已经掉了牙的老头子。
&esp;&esp;但是尾的耳朵还没有老,他听得出来这些骑手每次前来的时候都带着东西,一些一模一样的东西。
&esp;&esp;有时候他还会听到另外一些响动,从那座活过来的石头堡垒里传出来,那声音带他回到十几年前、也或者是几十年前。
&esp;&esp;他在战场上,是个无名小卒,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倒下。更远处有一个男人,他从来没看清楚过那个男人的脸,就好像凡人不被允许直视神的容颜。
&esp;&esp;武安君白起。
&esp;&esp;在他来到这片战场的第一天,就听说过他的名字。
&esp;&esp;底层的士卒聚在一起窃窃私语,说君侯乃是神明眷顾之人,可以登上那种神鬼一样诡异可怕的铁甲。
&esp;&esp;那是尾第一次亲眼见到铁浮图的模样。
&esp;&esp;时隔这么多年,在从战场上离开之后,他又一次用耳朵“看见”了铁浮图的样子。那座石头堡垒里有铁浮图。
&esp;&esp;诚然石头堡垒封得严严实实,任何一丝细微的声音都不应该被泄露出来,但那只是凡人的范围,无法束缚那种神鬼一样的东西。
&esp;&esp;尾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绝对不会听错,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。
&esp;&esp;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,咸阳是一座价值千万万金的昂贵城市,这里与兵戈绝缘,咸阳城中,铁浮图止步。
&esp;&esp;但尾知道,有一个地方是例外。
&esp;&esp;咸阳宫中。
&esp;&esp;他没见过咸阳宫中那一片林立的铁甲的森林,但他知道那是秦王的宫殿。
&esp;&esp;秦王是这个国度和这座城池的主人,任何律法都不能限制他的行为,他当然可以突破禁令在咸阳城中使用铁浮图。
&esp;&esp;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闪现在尾的脑海中,尾猝然睁大了眼,或许此时,秦王就在这座石头堡垒之中。
&esp;&esp;……
&esp;&esp;又一批囚犯被锁在蒙着黑布的铁笼子里运了进来。
&esp;&esp;李斯和嬴政站在一起对着这批新来的囚犯指指点点,他们头顶上灯光璀璨。
&esp;&esp;片刻之后他们似乎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,李斯继续埋头去工作,嬴政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。
&esp;&esp;片刻之后他走进灯光不能照亮的阴影里,伸出手,抓住了林久的双手。
&esp;&esp;他还是个小孩子,手指比同龄的小孩更长一点,但是指骨纤细,皮肉单薄,因为体温冰冷,更显出一种纸一样的伶仃。
&esp;&esp;雪白、雪白的纸。
&esp;&esp;帝流浆点亮的灯火亮得像是一大团声嘶力竭的太阳,无量的光明落在嬴政脸上、肩上。
&esp;&esp;寻常人的五官没办法承受住如此沉重的光亮,很容易模糊成看不清楚的一团。
&esp;&esp;但嬴政有一张线条清晰的脸,随了他母亲当年倾倒过秦庄襄王的眉眼,因为年纪还很小,脸上总是容易流露出幼稚的痕迹。
&esp;&esp;此时那些光照在他脸上,奇异的勾勒出从眉弓到颧骨到下颌的结构,一瞬间他脸上所有幼态都被抹掉了,留下来的是一种堪称锋锐的端丽。
&esp;&esp;洁白肤色和深黑眉眼碰撞出来的端庄和美丽,会让人恍然想到他成为皇帝之后的模样,王朝最尊贵的位置,最尊贵的脸。
&esp;&esp;但此时这张脸上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堪称……凶狠的神色,只会出现在街边游侠和深林猛虎脸上。
&esp;&esp;他用这种神色对林久说,“你看,在这个地方。”
&esp;&esp;机械轰鸣的巨大噪音被封死在铸铁的石堡里,往复回荡,深不见底的阴影里阵列着新的旧的铁浮屠。
&esp;&esp;头顶上悬垂着交错反复的铜丝和铁线,时不时传来囚犯的哀嚎和李斯痛苦的叹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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